那雙手在日照的摧殘下呈現木頭的顏色,滿布皺紋的手上還均勻分布著一點一點深褐色的老人斑,就像是斑駁泛黃的落葉,雖是如此,卻仍舊可看到不太大的手熟練的操著鍋鏟、甩著平底鍋翻蛋,那雙手是正值古稀之年的阿嬤的手。
我從小就喜歡聽爺爺奶奶說它們以前的事情,像是以前在學校說台語而被處罰、為了拿到美軍贈送的米粉假裝信仰基督教或天主教、去外國工作時是如何討生活以賺取一點微薄的薪水供家裡使用,亦或者是對時事變遷的感慨。傳統的觀念總是重男輕女,爺爺講到孩提時代的事便常常興奮得像個孩子,而奶奶卻是傳統觀念的受害者;奶奶家裡小孩將近十個,卻全是女孩,奶奶在家排行比較前面,在六歲的時候就開始煮飯,沒有人教,只能靠經驗,是吃著苦長大。
而現在,奶奶仍是擔任煮飯的位置,平常在家不是在客廳,就是在廚房站崗。奶奶煮菜動作熟練俐落,什麼菜該用什麼來爆香、煮多久、放什麼料,隨著從小的經驗,食譜全都用鋼板刻在腦子裡,彷彿不用回想或思考,隨便一樣菜信手拈來,調味料順手一拿,不特別斟酌便成就一盤美味,所有動作一氣呵成,不需幾分鐘,一桌熱騰騰菜就完成了。
從國小四年級開始,經常一寫完作業,就待在廚房幫忙奶奶洗菜、跑腿。奶奶疼愛孫子,捨不得讓我冒著把盤子打翻燙到或是切菜不慎受傷的風險,都只讓我在一旁觀看;又因為以前等大人吃完飯而餓肚子的經驗仍記憶猶新,所以不捨我們餓到,盤子還燙手,就彷彿十萬火急般端到桌上宣布開飯。擔心奶奶燙傷了,所以不時提醒奶奶注意盤子還很燙,食物還在裡頭滋滋作響;又或者是這鍋子很重,慢慢來不要急,但每次奶奶總是半逞強半開玩笑地說著:「你阿嬤我的手是鐵手,燙了也不會痛,習慣了習慣了,去添飯順便叫你阿公,快點快點阿嬤來就好。」,這句話每天晚上都在忙碌的廚房裡不停重播。
每天聽著「阿嬤我的手是鐵手」這句話,聽著聽著似乎也成了奶奶的口頭禪。卻在有一天,奶奶的手不知怎麼的就是酸痛,一痛就是好幾星期,手對於擔任家庭主婦的奶奶來說是重要且不可或缺的。但是爺爺不懂得怎麼煮飯燒菜,奶奶擔心爺爺下廚最後煮好的不是飯菜,而是鍋子,甚至是廚房,所以儘管再怎麼疼痛難耐,也還是照常煮三餐。「阿嬤我的手是鐵手」這句話仍然迴盪在廚房,奶奶面帶笑容說著,卻仍可以從緊蹙的眉宇間,看出這只不過是奶奶疼惜我們而硬是忍耐逞強說出的話。聽在耳裡盡是心酸。不打算直接戳破,只好趁著奶奶不注意盡快把沉重的湯鍋、熱騰騰的飯菜速速端出,說白了也只是想分擔一些辛苦罷了。
寫於2013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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